央廣網(wǎng)西昌1月23日消息(記者王嫻)據(jù)中央廣播電視總臺中國之聲《新聞晚高峰》報道,明天(24日)就是除夕,在外奔忙一年的人回家團圓,在四川大涼山,一群定期演奏交響音樂會的樂手們也終于迎來了一年中唯一的長假。
大涼山地處中國西南邊陲,是連片深度貧困地區(qū)。今年是脫貧攻堅決勝之年,新春走基層,記者來到中國貧困地區(qū)唯一的交響樂團,聆聽、采訪他們的排練、演出、生活,每周在貧困地區(qū)上演不間斷、全免費公益交響音樂會的涼山交響樂團是什么樣?音樂會又是什么樣?記者為我們講述,大涼山中的交響樂。
2020年1月16日,涼山交響樂團排練廳,這是春節(jié)前的最后一個排練日,指揮唐青石感冒還沒好,聲音大不起來,排練廳還是立馬安靜下來。
到北京飛行距離超過2100公里的四川大涼山,深度貧困。涼山彝族自治州下轄的16個縣中,11個是國家級貧困縣。樂團正在排練準備的,是第403場“大涼山惠民音樂會”。這支50人的職業(yè)交響樂團,人數(shù)只有一般樂團的三分之二,過去的一年中,他們上演了50場不同主題的交響音樂會,免費向公眾發(fā)票,每周五晚七點半是固定的音樂會時間。
樂團全年無休,唐青石選擇在春節(jié)前后集中給團員放假一個月,包括四名白俄羅斯樂手在內的大多數(shù)外地演奏員只能利用這個機會回家。這位喜歡畫油畫的國家一級指揮在業(yè)內享有盛譽,他提前問候大家,不忘開個玩笑。“可能明天演完以后我們就會分別,先祝大家新年快樂,你們要到哪兒去玩的,要到哪兒去走的,就一路走好哈。”
年前的這場音樂會,演出地點不在市區(qū),是到郊區(qū)的山中,市區(qū)觀眾很難像平時一樣到場領票觀看。也是在16日上午,距離樂團排練廳3公里之外,彝族小伙阿蘇和朋友們聚在他的工作室,他們都是在微信群“西昌樂迷會”里得到“涼交”長笛演奏員葉藝果發(fā)的消息。阿蘇有點遺憾,錯過任何一場惠民音樂會他都不愿意:“有的時候排不到,但就算沒有排到票,到后面的時候,如果過道里面還是可以坐人的,他們最后會放一些人進去,有小板凳放在那里,我們會在那里聽!彼f。中學時第一次聽到涼山交響樂團的演出,從小聽山歌的阿蘇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有這樣一種音樂。阿蘇告訴記者:“那個時候聽到古典音樂之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這個東西真的非常吸引我。我聽了非常多,我發(fā)現(xiàn)這就是我一直想要尋找的東西!彼淖冏约旱膶I(yè)志向,說服父母,到云南藝術學院學習聲樂,畢業(yè)后回到涼山開了自己的音樂工作室,做彝族歌曲搜集、整理、改編。
樂迷們中,有人每周五坐幾小時車從外地來聽音樂會,有人會把同樣曲目的新年音樂會連續(xù)聽上兩遍。維護粉絲、發(fā)布信息,是長笛演奏員葉藝果除了演奏外的另一份職責,當然,一切都不能耽誤排練。葉藝果說:“我們樂團是最怕請假的一個樂團,找不到人替,別的樂團可能有后備力量,我們樂團沒有,請一個假就空一個位置,從外地也不好借,本來人就不齊,反正我們小病基本不請假……”
葉藝果1990年生人,是四川音樂學院畢業(yè)長笛專業(yè)的本科生,2014年來到涼山交響樂團。和葉藝果同歲的云南楚雄姑娘李佼也在2014年辭去了在家鄉(xiāng)的工作,來涼山交響樂團拉小提琴。李佼說:“唐老師對我們的技術要求非常嚴格,而且他給了我很多鍛煉的機會,我們團演奏員可以上獨奏,他又讓我做了首席!眮韴F幾年,李佼成為第二小提琴首席。她說:“這份工作是我自己喜歡的工作,我覺得能在這個年紀做到自己喜歡的工作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。但是有些時候我也會想,我若一輩子做這個,一輩子待在這里,那父母那邊怎么辦?有些時候會想挺多的……”
1月16日,星期四下午,是涼山交響樂團本周排練單上唯一的“機動”時間,排練廳沒人了。他們說,與其說大家在休息,可能是各忙各的去了。很多演奏員還有行政工作要做。葉藝果從小程序后臺刷出發(fā)給觀眾的“涼交十問”調查問卷結果——“您用哪些詞形容‘涼交’?”觀眾們選擇前六名的形容詞是——職業(yè)、辛苦、年輕、期待、名片、神秘。
2020年1月17日,星期五,演出日。這一天正好是農歷“小年”,下午三點,演奏員們在排練廳附近的火把廣場集中。
34歲的長號首席趙祎是北京人,從小學長號,大學在電子科技大學學計算機專業(yè),畢業(yè)后還是忘不了長號這個愛好。趙祎曾經就職于成都交響樂團,一次偶然來“涼交”幫忙的機會讓他留了下來。他介紹:“涼交音樂會的形式更貼近于真正的音樂會,而且每周有非常固定的演出,當時我覺得到這個地方來反而更符合我對工作的期望!
除了合練,趙祎每天還得在吹號上再花3、4個小時。他總被人問,從北京經過成都又到涼山,怎么適應?他說:“我覺得在這挺好的,而且很安靜,讓人能很平靜,我就專心干跟吹號有關的事。”
車來了,指揮唐青石也起身上車,還穿著平時那身薄羽絨服、運動鞋,每天帶著的無紡布購物袋背在肩上。
山路上曲曲折折走了快一個小時,車停在晚上演出的禮堂門口,沒人招呼,樂手們直奔裝東西的大卡車。這個在單位禮堂臨時搭建的舞臺比平時的演出場地要窄不少,座椅、譜架的位置都要調整。麥克風是更大的問題,交響樂演出不應該靠麥克風,但涼山交響樂團平時最常演出的“金鷹大劇院”也不是音樂廳,沒有擋音板等專用音響設備,只能靠話筒帶電擴音,樂手們從來沒能在演奏時聽到過和排練時同樣的效果。
音樂會還是7點半開始,晚上7點不到,觀眾席已經坐滿,雖是偏遠郊區(qū)的場次,也有聞訊遠道趕來的觀眾,西昌市人民醫(yī)院的醫(yī)生鐘明特意去和唐青石握了手。“我今天剛下班,飯都沒顧上吃,就趕緊過來了!辩娒髡f。
每一期惠民音樂會都有不同的主題,唐青石會根據(jù)主題親自選擇樂曲,這次的主題叫做《祖國不會忘記》,除了《春節(jié)序曲》、《紅色娘子軍》選段《練兵場》,也有奧地利作曲家蘇佩的歌劇《輕騎兵》序曲;還有柴科夫斯基的舞劇《睡美人圓舞曲》、英國作曲家埃爾加《愛的致意》《春之聲圓舞曲》……一曲終了,總是掌聲不斷,直到指揮轉身!皼鼋弧钡臉肥謧冋f,他們的音樂會一般沒有中場休息,怕不緊湊了觀眾不習慣。
晚上9點半過,演出結束,大家動手,樂器一個一個被運上卡車,豎琴最后裝車已經是10點20分。這次是真的要放假了。
大號演奏員巴沙次日就出發(fā),先到成都再去北京,一次過夜,兩次轉機,回到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。
長笛手葉藝果假期回家還帶著任務,幫大家把需要修繕的小件樂器帶到成都。深夜回市區(qū)的大巴車停在排練廳附近,唐青石第一個下車,這次沒有告別的話。唐青石說:“每一年春節(jié)以后就是對我心理承受能力的一種極大考驗,因為很多演奏員春節(jié)回家見了父母,東談談西談談,最后就會談出一些變化來,然后春節(jié)以后就不來了……”
2013年,曾擔任峨眉電影樂團團長、四川交響樂團團長的唐青石離開成都,一個人來到西昌,成為涼山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(jiān)、指揮。
6年多時間,每周一到四排練,周五彩排和演出,今年初,涼山交響樂團剛剛上演了惠民音樂會400期慶典。
唐青石說:“把業(yè)務條件不是特別好的那種狀態(tài),通過我們日復一日的排練和每一周不間斷的演出,一年一年地來提高他們的演奏水平。慢慢我就看到了他們的進步,而且慢慢感覺他們越來越走向職業(yè)化和專業(yè)化。”唐青石從每一場音樂會的曲目編排開始,琢磨每一首曲子。觀眾們都知道,指揮會經常在曲目之間給他們講解。他說:“我經常會開玩笑,我轉過去,我說‘我再多幾句話,你們愿不愿意聽?’下邊就開始鼓掌,很明顯,他們想聽。”大涼山惠民音樂會,最早時觀眾比樂手還少,現(xiàn)在每場一票難求。漸漸地,樂手們從觀眾身上受到鼓舞。
“特別讓我們感動的地方是,每一次我們謝幕的時候,整個交響樂團在臺上站起來,然后下邊的觀眾在觀眾席站起來,大家沒有離席,這件事其實挺讓我們感動的……”樂手說。
涼山交響樂團每年花費500-700萬元人民幣,這位資深音樂人打包票這是全國最低,遠低于其他職業(yè)樂團幾千萬甚至上億元的花銷。唐青石說:“以前一臺音樂會是4萬塊錢補貼,政府補貼由州里和市里各一半,他們希望惠民音樂會是常年的工作形態(tài)。計算下來,每一年要演50場,要演50場我們才能拿到這200萬。但是實際上這4萬塊錢是遠遠不夠的!绷硗庖话氲臉穲F花銷,由當?shù)赜姓尘暗膰衅髽I(yè)“涼山文旅集團”墊付。
記者:您覺得您會在這個地方堅持多長時間?
唐青石:說不清楚,這個事情畢竟還要有其他人來做。我只是說當我把它交出去的時候,它是一個很職業(yè)的樂團,我希望它能夠很順利地走下去。
記者:如果說理想化的那種比較穩(wěn)定、比較職業(yè)的狀態(tài)大概是10分的話,現(xiàn)在涼山交響樂團到了幾分?
唐青石:5分。
記者:用了大概多久?
唐青石:6年多的時間。
記者:是從零開始的嗎?
唐青石:從零開始。
曾經有記者到涼山交響樂團采訪,報道末尾直問,涼山需要交響樂嗎?
指揮唐青石反問:“這種內容是直轄市或者是省會城市的人特有的一種專利嗎?我覺得我們在這個地方堅守做交響樂、做高雅藝術,在這個地區(qū)來做這個事情,它也有一種很特別的意義在其中。我覺得這是一種表率。中國還有很多貧困的地區(qū),但是在涼山這個地方,我們很勇敢地擔負起交響樂在這個地方的發(fā)展,插上這面旗幟,讓它迎風飄揚!
這個春天,涼山交響樂團將赴國家大劇院參加“交響樂之春”,他們的演出在4月一個星期天的晚上,那將是他們第一次離開涼山演出,也是第一次在正規(guī)的音樂廳演奏;
這個春天,涼山交響樂團的忠實樂迷阿蘇會接著在家鄉(xiāng)的山村里搜集彝族音樂,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完成新曲的改編;
這個春天,市州兩級政府給大涼山惠民音樂會的單場補貼增加到6萬塊錢,更多的商業(yè)演出在接洽中;
這個春天,烏克蘭的幾位演奏員會到涼山交響樂團來應聘;
這個春天,小提琴手李佼還在猶豫著,是春節(jié)后就離開樂團,還是等到國家大劇院的演出之后?
涼山交響樂團排練廳窗外,有一排高大的楊樹。西昌的冬天沒有嚴寒,陽光里,樹葉多半都在,也有些零散掉落,等到春天,又會萌出新芽,再長成一樹繁茂。